大夫曰：“荆轲怀数年之谋而事不就者，尺八匕首不足恃也。秦王惮于不意，列断贲、育者，介七尺之利也。使专诸空拳，不免于为禽；要离无水，不能遂其功。世言强楚劲郑，有犀兕之甲，棠溪之铤也。内据金城，外任利兵，是以威行诸夏，强服敌国。故孟贲奋臂，众人轻之；怯夫有备，其气自倍。况以吴、楚之士，舞利剑，蹶强弩，以与貉虏骋于中原？一人当百，不足道也！夫如此，则貉无交兵，力不支汉，其势必降。此商君之走魏，而孙膑之破梁也。”文学曰：“楚、郑之棠溪、墨阳，非不利也，犀胄兕甲，非不坚也，然而不能存者，利不足恃也。秦兼六国之师，据崤、函而御宇内，金石之固，莫耶之利也。然陈胜无士民之资，甲兵之用，鉏耰棘橿，以破冲隆。武昭不击，乌号不发。所谓金城者，非谓筑壤而高土，凿地而深池也。所谓利兵者，非谓吴、越之铤，干将之剑也。言以道德为城，以仁义为郭，莫之敢攻，莫之敢入。文王是也。以道德为胄，以仁义为剑，莫之敢当，莫之敢御，汤、武是也。今不建不可攻之城，不可当之兵，而欲任匹夫之役，而行三尺之刃，亦细矣！”

大夫曰：“荆轲提匕首入不测之强秦；秦王惶恐失守备，卫者皆惧。专诸手剑摩万乘，刺吴王，尸孽立正，镐冠千里。聂政自卫，由韩廷刺其主，功成求得，退自刑于朝，暴尸于市。今诚得勇士，乘强汉之威，凌无义之匈奴，制其死命，责以其过，若曹刿之胁齐桓公，遂其求。推锋折锐，穹庐扰乱，上下相遁，因以轻锐随其后。匈奴必交臂不敢格也。”

文学曰：“汤得伊尹，以区区之亳兼臣海内，文王得太公，廓酆、鄗以为天下，齐桓公得管仲以霸诸侯，秦穆公得由余，西戎八国服。闻得贤圣而蛮、貊来享，未闻劫杀人主以怀远也。诗云：‘惠此中国，以绥四方。’故‘自彼氐、羌，莫不来王。’非畏其威，畏其德也。故义之服无义，疾于原马良弓；以之召远，疾于驰传重驿。”

白话文翻译：

御史大夫说：“荆轲心怀多年的谋划却没有成功，是因为一尺八寸的匕首不足以依靠。秦王害怕出其不意（的袭击），而像孟贲、夏育那样的勇士被斩杀，是因为敌人凭借着锋利的兵器。假使专诸赤手空拳，就不免会被擒获；要离如果没有借助水（的优势），就不能成就他的功业。世人说强大的楚国和强劲的郑国，拥有犀牛皮制成的铠甲，棠溪出产的锋利兵器。对内据守坚固的城池，对外使用锐利的兵器，因此声威在中原各国施行，使敌国屈服。所以孟贲挥动手臂（作战），众人轻视他；胆小的人有了防备，气势自然倍增。何况凭借吴、楚之地的勇士，挥舞着利剑，拉开强劲的弓弩，来与匈奴在中原交战呢？一人抵挡百人，这都不值得一提！像这样，那么匈奴不交战，力量抵不过汉朝，按形势必然会投降。这就如同商鞅逃离魏国，孙膑打败魏国一样。”

文学说：“楚国、郑国的棠溪、墨阳出产的兵器，不是不锋利，犀牛皮制成的头盔和犀牛皮铠甲，不是不坚固，然而国家不能保存，是因为仅仅依靠兵器的锐利是不够的。秦国兼并六国的军队，占据崤山、函谷关来统治天下，（拥有）像金石一样坚固的地势，（以及）像莫邪剑一样锐利的兵器。然而陈胜没有士人民众的支持，没有兵器的优势，（只用）锄头和枣木做的棍子，就攻破了坚固的城池。（这说明）即使没有武昭那样的强弓，没有乌号那样的名箭。所谓坚固的城池，不是说堆积泥土来增高城墙，挖掘土地来加深护城河。所谓锐利的兵器，不是说吴、越出产的锋利兵器，干将那样的宝剑。而是说把道德当作城墙，把仁义当作外城，就没有人敢进攻，没有人敢侵入。周文王就是这样。把道德当作头盔，把仁义当作宝剑，就没有人敢抵挡，没有人敢抵御，商汤、周武王就是这样。如今不建立不可攻破的城池，不可抵挡的军队，却想依靠普通人的力量，使用三尺长的利刃，这太微不足道了！”

御史大夫说：“荆轲拿着匕首进入不可预测的强大秦国；秦王惶恐而失去防备，守卫的人都很恐惧。专诸手持宝剑接近拥有万乘兵力的君主（吴王），刺杀吴王，使篡位者得以被处刑，（其名声）远扬千里。聂政从卫国出发，在韩国朝廷刺杀他的君主，成功完成任务后，在朝廷上自杀，暴尸于集市。如今如果能得到勇士，凭借强大汉朝的声威，欺凌没有道义的匈奴，制住他们的要害，责备他们的过错，就像曹刿威胁齐桓公那样，实现我们的要求。（让勇士）冲锋陷阵，使匈奴的王庭混乱，上下四处逃窜，接着派轻装精锐部队跟随追击。匈奴必然不敢交手。”

文学说：“商汤得到伊尹，凭借小小的亳地就使海内称臣，周文王得到太公，扩大酆、鄗之地从而统治天下，齐桓公得到管仲而称霸诸侯，秦穆公得到由余，使西戎八国归服。只听说得到贤圣之人而使蛮、貊前来朝贡，没听说过靠劫持杀人主来使远方的人归服。《诗经》说：‘施惠于中原百姓，来安抚四方。’所以‘从那氐族、羌族，没有人不来朝见天子。’（他们）不是害怕天子的威严，而是敬畏天子的德行。所以用道义使无道义的人归服，比良马强弓还要迅速；用道义来招徕远方的人，比快速传递的驿站还要快。”

注释：

荆轲：战国时期著名刺客，曾刺杀秦王嬴政，失败被杀。

秦王：指秦始皇嬴政。

贲、育：孟贲和夏育，古代著名的勇士。

专诸：春秋时期吴国刺客，曾刺杀吴王僚。

要离：春秋时期吴国刺客，曾刺杀庆忌。

棠溪：古代地名，以出产兵器闻名。

铤（tǐng）：未经冶铸的铜铁，这里指兵器。

孟贲：战国时期的勇士。

犀胄兕甲：犀牛皮制成的头盔和犀牛皮铠甲。

武昭：强弓名。

乌号：强弓名。

曹刿：春秋时期鲁国人，曾在会盟时威胁齐桓公，使齐国归还鲁国土地。

伊尹：商汤的贤相，辅助商汤灭夏。

太公：即姜太公吕尚，辅助周文王、周武王成就王业。

由余：本为戎人，后为秦穆公所用，帮助秦国称霸西戎。

延伸阅读：

《史记・刺客列传》：详细记载了荆轲、专诸、聂政等刺客的事迹，可深入了解他们的行为和当时的社会背景，与文中关于刺客的讨论相互印证。

《史记・商君列传》：记录了商鞅的生平事迹，包括他在秦国的变法和后来逃离魏国的情况，有助于理解文中 “商君之走魏” 的内容。

《史记・孙子吴起列传》：记载了孙膑的军事才能和他打败魏国的战役，可进一步了解孙膑的战略和军事思想，与文中 “孙膑之破梁” 相关。

《诗经译注》（程俊英著）：对文中引用的《诗经》句子进行详细注释和翻译，有助于理解其原意和表达的思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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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盐铁论》其他篇章：阅读全书可全面了解贤良文学与御史大夫等围绕各种经济、政治、文化等问题的辩论，深入体会当时的社会思潮和不同学派观点的交锋，以及这些观点对西汉政策和社会发展的影响，其中可能有更多关于军事战略、德治与武力等方面的讨论。

《说苑・指武》：西汉刘向所著，包含许多关于军事、战争、治国方略等方面的故事和言论，与本文中关于德政、武力、贤能之士等讨论相关，可作为拓展阅读加深理解。

《新序・杂事》：同样是西汉刘向编撰，里面有不少关于古代人物的事迹和思想，对于理解古代的军事决策、君主与贤能之士的关系以及不同学派的观点等方面有一定参考价值，与本文所表达的思想有相通之处。

《资治通鉴・汉纪》：对西汉时期的历史有详细的编年记载，可从时间顺序上了解文中所提到的事件的背景和发展过程，进一步加深对文本内容的理解，特别是关于汉朝对匈奴的政策和军事行动等情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