救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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贤良曰：“盖桡枉者以直，救文者以质。昔者，晏子相齐，一狐裘三十载。故民奢，示之以俭；民俭，示之以礼。方今公卿大夫子孙，诚能节车舆，适衣服，躬亲节俭，率以敦朴，罢园池，损田宅，内无事乎市列，外无事乎山泽，农夫有所施其功，女工有所粥其业；如是，则气脉和平，无聚不足之病矣。”
大夫曰：“孤子语孝，躄者语杖，贫者语仁，贱者语治。议不在己者易称，从旁议者易是，其当局则乱。故公孙弘布被，倪宽练袍，衣若仆妾，食若庸夫。淮南逆于内，蛮、夷暴于外，盗贼不为禁，奢侈不为节；若疫岁之巫，徒能鼓口耳，何散不足之能治乎？”
贤良曰：“高皇帝之时，萧、曹为公，滕、灌之属为卿，济济然斯则贤矣。文、景之际，建元之始，大臣尚有争引守正之义。自此之后，多承意从欲，少敢直言面议而正刺，因公而徇私。故武安丞相讼园田，争曲直人主之前。夫九层之台一倾，公输子不能正；本朝一邪，伊、望不能复。故公孙丞相、倪大夫侧身行道，分禄以养贤，卑己以下士，功业显立，日力不足，无行人子产之继。而葛绎、彭侯之等，隳坏其绪，纰乱其纪，毁其客馆议堂，以为马厩妇舍，无养士之礼，而尚骄矜之色，廉耻陵迟而争于利矣。故良田广宅，民无所之；不耻为利者满朝市，列田畜者弥郡国，横暴掣顿，大第巨舍之旁，道路且不通，此固难医而不可为工。”
大夫勃然作色，默而不应。
白话文翻译：
贤良说：“矫正弯曲的东西要用直的，补救过于崇尚文饰的风气要用质朴。从前，晏子担任齐国的丞相，一件狐皮大衣穿了三十年。所以当百姓奢侈时，就用节俭来示范；当百姓节俭时，就用礼仪来引导。如今公卿大夫的子孙们，如果真的能够节制车马的使用，使穿着适度，亲自做到节俭，以敦厚朴实的作风来带领众人，废弃私家的园林池塘，减少田产宅院，在内不参与市场上的商业活动，在外不占用山林湖泽的资源，让农夫能够施展他们的劳作，让妇女能够出售她们的手工制品；如果能做到这样，那么社会风气就会平和，就不会有财力物力匮乏不足的弊病了。”
御史大夫说：“失去父亲的孩子谈论孝道，瘸腿的人谈论拐杖，贫穷的人谈论仁爱，地位低贱的人谈论治理国家。谈论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时容易夸夸其谈，从旁发表议论的人容易认为自己是正确的，但当自己处于事情的关键位置时就会慌乱无措。所以公孙弘盖布被，倪宽穿粗丝织的袍子，他们穿得像奴仆婢妾，吃得像雇工。国内有淮南王谋反，国外有蛮夷侵扰施暴，盗贼不能被禁止，奢侈之风不能被节制；这就像瘟疫流行年份里的巫师，只是能耍耍嘴皮子，又怎么能治理财力物力匮乏不足的情况呢？”
贤良说：“汉高祖的时候，萧何、曹参担任三公，夏侯婴、灌婴这些人担任卿，人才济济，这才是贤能的表现啊。汉文帝、汉景帝时期，汉武帝建元初年，大臣们还有争相引用正确的道理、坚守正道的风气。从那以后，大多是迎合君主的心意、放纵个人的欲望，很少有人敢当面直言进谏、正面指责，凭借公家的权力来谋取私利。所以武安侯田蚡丞相为了园田的事情在君主面前争论是非曲直。九层的高台一旦倾斜，即使是公输班也不能把它扶正；朝廷一旦出现邪风，即使是伊尹、吕望这样的贤才也不能恢复到原来的状态。所以公孙弘丞相、倪宽大夫小心谨慎地践行正道，分出自己的俸禄来供养贤才，降低自己的身份来礼贤下士，功业显著，但时间精力有限，没有像子产那样的后继者。而葛绎侯、彭侯这些人，破坏了他们的事业，扰乱了纲纪，毁坏了接待宾客的馆舍和议事的厅堂，把它们改建成马厩和妇人的居所，没有了供养贤士的礼仪，还显露出骄横自负的神色，廉耻之心逐渐丧失，只知道争逐利益。所以良田和宽敞的住宅很多，但百姓却无处容身；不以追求利益为耻的人充满了朝廷和市场，拥有大量田地和牲畜的人遍布郡国，他们蛮横残暴、为所欲为，在那些高大的府第旁边，道路甚至都不通畅，这种情况实在难以医治，不是一般的办法能够解决的。”
御史大夫听后勃然大怒，脸色大变，默默地不回应。
注释：
桡（náo）枉者以直：矫正弯曲的东西要用直的。桡，弯曲，这里指矫正；枉，弯曲。
救文者以质：补救过于崇尚文饰的风气要用质朴。文，这里指崇尚文饰、奢华的风气；质，质朴。
晏子相齐：晏子即晏婴，春秋时期齐国著名政治家，曾为齐国丞相。
一狐裘三十载：一件狐皮大衣穿了三十年，形容晏子生活节俭。
节车舆：节制车马的使用。车舆，车辆。
适衣服：使穿着适度。
躬亲：亲自。
率以敦朴：以敦厚朴实的作风来带领众人。率，带领；敦朴，敦厚朴实。
罢园池：废弃私家的园林池塘。
损田宅：减少田产宅院。
市列：市场上的商业店铺，这里指商业活动。
山泽：山林湖泽，这里指山林湖泽的资源。
女工：指从事手工劳动的妇女。粥（yù）：同 “鬻”，卖。
孤子：失去父亲的孩子。
躄（bì）者：瘸腿的人。
议不在己者易称：谈论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时容易夸夸其谈。称，称说，谈论。
从旁议者易是：从旁发表议论的人容易认为自己是正确的。是，认为…… 正确。
当局：处于事情的关键位置。
公孙弘：汉武帝时期的丞相，以节俭著称。布被：盖布做的被子。
倪宽：西汉官员，为人宽厚，善文辞。练袍：粗丝织的袍子。
庸夫：雇工。
淮南逆于内：指西汉时期淮南王刘安谋反的事情。
蛮、夷暴于外：指当时边疆地区的少数民族侵扰施暴。
若疫岁之巫：就像瘟疫流行年份里的巫师。
高皇帝：指汉高祖刘邦。
萧、曹：萧何、曹参，西汉初期的重要大臣，曾先后担任丞相。
滕、灌：夏侯婴（滕公）、灌婴，都是西汉初期的功臣，曾担任重要官职。
济济然：形容人才众多的样子。
争引守正之义：争相引用正确的道理、坚守正道。
承意从欲：迎合君主的心意、放纵个人的欲望。
正刺：正面指责。
因公徇私：凭借公家的权力来谋取私利。
武安丞相：指武安侯田蚡，汉武帝时期的丞相。讼园田：为了园田的事情争论。
公输子：即公输班，春秋时期鲁国人，著名的工匠，被尊为木工的祖师。
本朝：指朝廷。
伊、望：伊尹，商汤的贤相；吕望，即姜子牙，周文王、周武王的谋士，两人都是古代著名的贤才。
侧身行道：小心谨慎地践行正道。侧身，形容小心谨慎的样子。
分禄以养贤：分出自己的俸禄来供养贤才。禄，俸禄。
卑己以下士：降低自己的身份来礼贤下士。下士，礼贤下士。
日力不足：时间精力有限。
行人子产：子产，春秋时期郑国的著名政治家，“行人” 是他曾担任的官职，以善于治理国家和外交著称。
葛绎、彭侯：指葛绎侯公孙贺、彭侯刘屈氂等人，西汉时期的官员。
隳（huī）坏其绪：破坏了他们的事业。隳，毁坏；绪，事业。
纰（pī）乱其纪：扰乱了纲纪。纰，扰乱；纪，纲纪。
陵迟：逐渐衰落，这里指廉耻之心逐渐丧失。
延伸阅读：
《史记・平津侯主父列传》：记载了公孙弘的生平事迹，包括他的为官经历、节俭作风以及在政治上的作为，可深入了解文中所提到的公孙弘的相关内容。
《史记・袁盎晁错列传》《史记・张释之冯唐列传》等：这些篇章记载了西汉时期一些大臣的事迹，有助于了解汉文帝、汉景帝时期大臣们坚守正道、直言进谏的风气，与文中提到的这一时期的情况相呼应。
《晏子春秋》：详细记录了晏子的言行和政治主张，能更全面地了解晏子的思想和他在齐国的政治活动，理解文中以晏子为例所表达的观点。
《中国古代政治制度史》（白钢主编）：系统阐述了中国古代政治制度的演变，对于理解西汉时期的政治结构、官员的职责和权力以及政治风气的变化等方面有重要参考价值，可帮助深入理解文中关于朝廷政治状况的讨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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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说苑・臣术》：西汉刘向所著，其中包含了许多关于臣子的行为准则、如何辅佐君主等方面的故事和言论，与本文中关于大臣们的行为、品德以及对朝廷政治影响的讨论相关，可作为拓展阅读加深理解。
《新序・杂事》：同样是西汉刘向编撰，里面有不少关于古代人物的事迹和思想，对于理解古代的君臣关系、政治制度以及不同人物的行为和评价等方面有一定的参考价值，与本文所表达的思想有相通之处。
《资治通鉴・汉纪》：对西汉时期的历史有详细的编年记载，可从时间顺序上了解文中所提到的事件的背景和发展过程，以及不同时期的政治、经济、社会状况，进一步加深对文本内容的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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