讼贤_完整版在线阅读_卷五

讼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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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夫曰：“刚者折，柔者卷。故季由以强梁死，宰我以柔弱杀。使二子不学，未必不得其死。何者？矜己而伐能，小知而巨牧，欲人之从己，不能以己从人，莫视而自见，莫贾而自贵，此其所以身杀死而终菹醢也。未见其为宗庙器，睹其为世戮也。当此之时，东流亦安之乎？”

文学曰：“骐骥之挽盐车垂头于太行之阪，屠者持刀而睨之。太公之穷困，负贩于朝歌也，蓬头相聚而笑之。当此之时，非无远筋骏才也，非文王、伯乐莫知之贾也。子路、宰我生不逢伯乐之举，而遇狂屠，故君子伤之，若“由不得其死然”，‘天其祝予’矣。孔父累华督之难，不可谓不义。仇牧涉宋万之祸，不可谓不贤也。”大夫曰：“今之学者，无太公之能，骐骥之才，有以蜂虿介毒而自害也。东海成颙，河东胡建是也。二子者以术蒙举，起卒伍，为县令。独非自是，无与合同。引之不来，推之不往，狂狷不逊，忮害不恭，刻轹公主，侵陵大臣。知其不可，而强行之，欲以干名。所由不轨，果没其身。未睹功业所至，而见东观之殃，身得重罪，不得以寿终。狡而以为知，讦而以为直，不逊以为勇，其遭难，故亦宜也。”

文学曰：“二公怀精白之心，行忠正之道，直己以事上，竭力以徇公，奉法推理，不避强御，不阿所亲，不贵妻子之养，不顾私家之业。然卒不能免于嫉妒之人，为众枉所排也。其所以累不测之刑而功不遂也。夫公族不正则法令不行，肱肱不正则奸邪兴起。赵奢行之平原，范雎行之穰侯，二国治而两家全。故君过而臣正，上非而下讥，大臣正，县令何有？不反诸己而行非于人，执政之大失也。夫屈原之沉渊，遭子椒之谮也；管子得行其道，鲍叔之力也。今不睹鲍叔之力，而见汨罗之祸，虽欲以寿终，无其能得乎？”

白话文翻译：

御史大夫说：“刚硬的东西容易折断，柔软的东西容易卷曲。所以子路因为强硬凶暴而死，宰我因为柔弱而被杀。假如这两个人不学习，未必就会落得这样的下场。为什么呢？（他们）自高自大又夸耀自己的才能，有小智慧却想做大官，想让别人顺从自己，却不能使自己顺从别人，不用观察却自以为什么都明白，不用叫卖却自认为身价高贵，这就是他们自己被杀，最终还被剁成肉酱的原因。没看到他们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，却看到他们被世人杀戮。在那个时候，即使想顺应时势（像水流向东一样）又怎么能做到呢？”

文学之士说：“千里马拉着盐车在太行山的山坡上垂头丧气，屠夫拿着刀斜着眼看它。姜太公穷困的时候，在朝歌背着东西做小买卖，那些头发蓬乱的人聚在一起嘲笑他。在那个时候，（千里马和太公）并非没有远行的筋力和出众的才能，只是除了周文王和伯乐没有人知道赏识他们。子路、宰我生不逢时，没有遇到像伯乐那样举荐他们的人，却遇到了狂妄的屠夫（指不赏识他们的人），所以君子为他们感到悲伤，就像孔子说‘仲由恐怕会不得好死’，‘上天这是要让我陷入困境啊’。孔父嘉遭受华督的祸难，不能说他不仁义。仇牧遭遇宋万的祸乱，不能说他不贤能。”

御史大夫说：“如今的这些学者，没有姜太公的才能，没有千里马的本领，却像蜂和蝎子一样带着毒而伤害了自己。东海的成颙，河东的胡建就是这样的人。这两个人凭借权谋被举荐，从普通士兵起家，做到了县令。他们自以为是，不与别人合作。招引他们不来，推他们也不走，狂妄急躁且不谦逊，凶狠忌妒且不恭敬，欺凌公主，侵犯大臣。明明知道不可以这样做，却还要强行去做，想要以此来博取名声。他们所走的道路不合法度，最终果然送了命。没看到他们建立什么功业，却看到了他们遭受的灾祸，自己犯下重罪，不能得以寿终正寝。把狡猾当作聪明，把攻击别人当作正直，把不谦逊当作勇敢，他们遭遇灾祸，也是应该的。”

文学之士说：“成颙和胡建二位先生怀着纯洁清白的心，践行忠诚正直的道义，使自己正直地侍奉君主，竭尽全力为国家，奉行法律、推究事理，不躲避强暴有势力的人，不偏袒自己亲近的人，不看重对妻子儿女的供养，不顾及自家的产业。然而最终还是不能免于被嫉妒他们的人所害，被众多不公正的人排挤。这就是他们遭受意外的刑罚而功业不能成就的原因。如果公族的人不端正，那么法令就不能施行；辅佐君主的大臣不端正，那么奸邪之人就会兴起。赵奢在平原君那里推行法令，范雎在穰侯那里推行法令，两个国家得到了治理，两家也得以保全。所以君主有过错而臣子纠正，君主不对而臣下批评，大臣正直了，县令又怎么会不正直呢？不反省自己却去指责别人的行为不对，这是执政者的重大失误。屈原投身于深渊，是因为遭到了子椒的诬陷；管仲能够施行他的治国之道，是靠鲍叔牙的支持。如今看不到像鲍叔牙那样的支持，却看到了像屈原在汨罗江那样的灾祸，即使想要得以寿终正寝，又怎么能做到呢？”

注释：

刚者折，柔者卷：刚硬的东西容易折断，柔软的东西容易卷曲。

季由：即子路，仲由，孔子的弟子，性格刚直、勇猛。强梁：强硬凶暴。

宰我：孔子的弟子，以善于言辞著称。柔弱：这里指在面对灾祸时显得无力反抗。

矜己：自高自大，自负。伐能：夸耀自己的才能。

小知：小智慧。知，同 “智”。巨牧：大官，这里指想要做大官。

莫视而自见：不用观察却自以为什么都明白。

莫贾而自贵：不用叫卖却自认为身价高贵。贾，同 “价”，这里作动词，叫卖。

菹醢（zū hǎi）：古代的一种酷刑，把人剁成肉酱。

宗庙器：本指宗庙中祭祀用的器物，这里比喻能为国家做出重要贡献的栋梁之材。

世戮：被世人杀戮。

骐骥：千里马，比喻有才能的人。挽盐车：拉着盐车，形容有才能的人被埋没，做着低贱的工作。

太行之阪：太行山的山坡。阪，山坡。

太公：即姜太公，姜子牙，周文王、周武王的重要谋士，辅助武王伐纣建立周朝。

负贩：背着东西做小买卖。朝歌：商朝的都城，在今河南淇县。

远筋骏才：远行的筋力和出众的才能，形容有才能的人。

文王：周文王，名姬昌，周朝奠基者。伯乐：春秋时期秦国人，善于相马，比喻善于发现和举荐人才的人。

若 “由不得其死然”：像孔子说 “仲由恐怕会不得好死”。出自《论语・先进》。

“天其祝予”：“上天这是要让我陷入困境啊”。孔子的弟子颜回死，孔子曾说 “天丧予！天丧予！” 这里 “天其祝予” 类似表达，祝，通 “蹙”，困迫的意思。

孔父：即孔父嘉，宋国的大臣，为人正直、贤能，被华督所杀。累：遭受。华督：宋国的太宰，杀孔父嘉，进而杀宋殇公。

仇牧：春秋时期宋国的大夫，在宋万之乱中被杀。宋万：宋国的猛士，弑杀宋闵公，引发祸乱。

蜂虿（chài）介毒：蜂和蝎子带有毒。虿，蝎子一类的毒虫。介，通 “甲”，这里指带有。

东海成颙（yóng），河东胡建：东海、河东是地名，成颙和胡建是西汉时期的人物，具体事迹可参考《盐铁论》相关内容，他们以基层出身做到县令，但行事作风受到批评。

以术蒙举：凭借权谋被举荐。

起卒伍：从普通士兵起家。卒伍，古代军队的基层编制，这里指普通士兵。

独非自是：自以为是。独非，犹言独是，自以为是。

合同：合作，协同。

狂狷（juàn）：狂妄急躁。狷，急躁。

忮（zhì）害：凶狠忌妒。

刻轹（lì）：欺凌，伤害。

侵陵：侵犯，欺凌。

干名：求取名声。

所由不轨：所走的道路不合法度。由，经过，引申为道路。

东观之殃：这里指遭受灾祸。东观是汉代宫中藏书和著述的地方，这里代指灾祸，具体含义可结合上下文理解为他们因不轨行为而遭遇的不幸。

讦（jié）：攻击别人的短处或揭发别人的阴私。

精白之心：纯洁清白的心。精白，纯洁，清白。

不避强御：不躲避强暴有势力的人。强御，强暴有势力的人。

不阿所亲：不偏袒自己亲近的人。阿，偏袒。

公族：诸侯的同族，这里泛指贵族。

肱肱（gōng）：原指手臂，这里比喻辅佐君主的大臣。

赵奢：战国时期赵国名将，曾依法惩治平原君家的不法行为，使赵国的法令得以推行。平原：指平原君赵胜，赵国贵族，赵武灵王之子。

范雎：战国时期秦国的丞相，曾设法驱逐专权的穰侯魏冉，使秦国的政治得到整顿。穰侯：即魏冉，秦昭襄王的舅舅，曾长期执政，权倾一时。

子椒：战国时期楚国的贵族，曾在楚王面前诬陷屈原。谮（zèn）：诬陷，中伤。

管子：即管仲，春秋时期齐国的政治家，辅佐齐桓公成为春秋五霸之首。

鲍叔：即鲍叔牙，管仲的好友，曾向齐桓公举荐管仲，使管仲得以施展才能。

盐铁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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